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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釋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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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麽……意思?”平野碧香茫然失語得望著他。

我所見的跡部景吾。

……我所知的跡部景吾。

她呆呆的,像是想明白了什麽,可又覺得不該是這樣。說不出話來。

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,在她焦急的時候,那雙深琥珀色的眼瞳反倒會淺一些,剔透明澈得仿佛一涵融化的寶石,明明凝聚著那樣多的情感與思緒,卻能表現得這樣清澈。

可是他也不說話。

他就是那麽安靜地看著她。臉上沒有什麽表情,長長的睫毛半掩著深藍的眼睛,在瞳眸中倒映出濃密的陰影,就像有大片大片雲層重疊的天幕一般。

“我想變成你喜歡的模樣。不知道為什麽,站在你面前,滿腦子都會想你能更喜歡我一些,想你的目光能放在我身上,更多一些,”很久以後,他低低道,帶著微笑,“就像,那年意外出現在你面前的孩子。”

在他流落這段時空中的那一個月,她真的是他的生命唯一的意義。

跡部景吾這樣說:“你喜歡安靜,我就變得安靜一些,你喜歡溫柔靜美的生命的模樣,我也就消褪了棱角變得沈默圓潤的模樣……香,可我不該是這樣的。”

是的,他不該是這樣的。

平野碧香怔忪的,緩慢的,點點頭。

手指頭緊緊攪在一起,心緒瞬間混亂。

多少年前,是多少年前?她怎麽忽然記不起來了?

她在球場的另一端,看到人們視野盡頭的少年,驕傲,張揚,囂張得不可一世。看你一眼,就讓你忍不住俯拜下去為之折服的氣勢,光是站著不動,就叫人面紅耳赤心驚肉跳的魅惑,玫瑰花一樣華美凜冽,荊棘刺那般鋒芒畢露。

她坐在那麽陰暗的角落,遠遠望著那道身影,就像望著鋪天蓋地的卻不能屬於她的陽光。

是啦。他不該是她的薔薇,他該是另一個時空的、她所觸摸不到的玫瑰。

“為什麽……會這樣?”平野碧香問。

他卻笑起來,那種張揚明媚如玫瑰華綻的笑,聲音懶懶:“請我看一場電影?”

“然後,我告訴你答案。”

忽然間的思維跳躍叫平野碧香半天沒回過神,她表情茫然,顯然思維還混亂著,但是腦袋已經很順從得點了點,輕輕道:“嗯……那先要去吃飯。”

她還隱約記得現在該是很晚了。打個球,自己跟自己練發球,竟然一晃眼已經從午後步入夜晚。平野碧香忍不住轉頭看一眼。

“怎麽了?”少年頓一頓。

“不累嗎?”

“累。”他說,“不過很暢快。”

吃完飯,進電影院,沒有好片子,只是隨意挑了一個入場。大概是部文藝片,色調很昏黃,在空蕩蕩的影院待到午夜,屏幕失焦,完全不記得演了什麽的平野碧香茫茫然起身,跟著身邊的人出門。

少年回過頭看著她,想了想,把手伸出來,攤開。

平野碧香眨眨眼,伸出手,搭上去。

手牽著手,沈默得走了一路。平野碧香更加胡思亂想,明明是他說要告訴我答案的,可他不說話,她要怎麽問?……他說了要告訴我的。

然後不知不覺,就走到了家門口。

路燈的光白皙卻淡薄,地面上落滿模糊的陰影。少年註視著蔓爬到鐵柵欄上鋪陳開的薔薇花,紅色的,粉白的,大叢大叢,他沒有再邁步,她也就站在他邊上,陪他看著。

“冷靜下來了?”少年問。

平野碧香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於是少年就笑:“好吧,是我冷靜下來了。”

他沈默了一會兒。

“我知道這不是夢,但很多時候……我就以為這就是場美夢。”他把這句話當做開場白。

“所以?”平野碧香輕輕道。

“或許你很難想象到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,因我親歷時空的位移,因我作為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存在——我在將死的時候遇到你,兩次,香,你都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。”

“7歲時,我初遇你,又忘掉你,16歲,我再遇你——那些割裂又被強行重來的記憶,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,也許是震撼罷。就算表現得再怎樣平靜,心中仍是在驚濤駭浪的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現,因你如此重要,只要想到,我能留下的東西已經太少了……就算眼睜睜看著自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,都覺得,不是件需要註意的事。”

叫他耿耿於懷的,其實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模樣。

平野碧香註視著他,然後緩緩問道:“為什麽說,留下的東西已經太少?”

“大約是,”他表情淡淡,“我可能,要放棄網球了。”

平野碧香猛地睜大眼睛。

年幼的跡部景吾經歷了一次幾乎死亡的綁架,然後才找到與父母相處的正確的方式。他在冰帝有了朋友,有了執著的東西,有了不顧一切想要拿到的目標。很努力很努力得想要站到頂點,然後父親說,景吾,你得學會取舍。

再如何驕傲到自負,理智仍然占據了意志的絕大部分。他到底是順從父親的意思作出了選擇。

“我以為我已經作出了正確的決定,可原來那些不甘沒有消失,只是如定時-炸彈一般深埋於我心底,隨時等待著爆發的契機。”

平野碧香好像明白了,她在沈默良久之後說道:“所以,你把這個,叫做任性?”

“我原是這樣以為的……直到,那一場戛然而止的車禍。”

少年微微笑道:“我又出現在這個世界,我遇到你。”

然後我才發現,你存在之外的一切,都算不上什麽。

平野碧香呆呆擡起頭。

“你可能不懂我在說的話。可是我所有的情緒都為你感知,那些無法名狀的痛苦與煩躁……你是懂的。”他說道,“西爾維婭·普拉斯。我沒有故意抽出那本詩集,可我偏偏選了它……你所說的那些慘烈的東西其實曾真切得出現在我的身體裏,透過詩篇,為我所直視。”

他說:“越是煩躁,越是覺得這時空裏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都美好得叫人貪戀。”

“越是貪戀,越是想到,我總要走的。有一天,我又將忘記你。”

可他是要走的,他是要離開這個時空的。

他再次闖入這裏,見到平野碧香,才知道,原來,自己可以是這個模樣,才明白,原來他也會有這樣喜歡的人,在她面前,那些他曾糾結的一切掙紮都顯得如此渺小。

忍不住就想回應她所有的期待。忍不住就想能叫她註視得更多一些。

可他是要走的。離開這裏,他還是要做出選擇。

對於他來說,這一切終究會是夢境般的虛無。然而她停留在這裏,她會始終記得這一個跡部景吾,記得他所帶來的焦慮與痛苦。

只要想到這樣一個可能,他就會更加得難過。

她能付出的情緒實在是太少,出現一個意料之外的跡部景吾,她便把她所有的情緒牽系在了他身上。他開心她也會開心,他不開心她也會不開心。

付出是能被看到的。她在他身上傾註得越多,他越是覺得無法回報,只要想到自己會走,連心神都會不寧。

他模糊得感覺得到自己對於平野碧香的意義,才知道他那些幼稚的情緒怎樣傷害到了她。

所以你看,錯的不是你,而是我。

“請不要不開心。”少年低低的,緩緩的,重覆了第四遍。

平野碧香安靜站立良久,才輕輕說了一句話:“那你現在,改變想法了麽?”

“嗯。”他應了一聲,然後笑起來,“我喜歡網球。”

跡部景吾,喜歡網球。

笑得意氣風發,驕傲張揚:“我喜歡網球部的大家。”

跡部景吾,喜歡網球部的隊友們。

高高揚起下巴,淩厲的眼神中流露著睥睨天下的自信:“我想要帶著同伴們站到那最高的點!”

跡部景吾,想要帶著大家站在全國大會的頂點。

是的總要做出選擇的,可是還未到他需要破釜沈舟背水一戰的地步。那不可知的時空的力量從命運的手上救了他兩回,便也該諒解他所做出的任何選擇。他不可能放棄他的同伴們,不可能放棄他的目標,哪怕眼前只有一分可能,他就會認真去拼上一把——因為跡部景吾,就是這樣一個貪婪的人啊!

更想執著的事物停留在這個他無法觸碰的時空裏,他到底還是只能立足現實。

平野碧香終於微微笑起來。

“如果失去才能讓人學會珍惜,那樣就太可悲了。”

她溫柔道:“趁你還擁有的時候,你得學會用盡一切力量去守護。告訴他們,你想要什麽,你能付出什麽,用盡全力了……在你真的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,就算是後悔,也不會因為自己而後悔。”

我啊,只是留不住。

只是我留不住。

玫瑰苗已經出芽了。

平野碧香蹲在大口淺盆邊,觀察那些小小的綠苗。

等到長出三四片新葉的時候就可以移盆了,選的是大紅色的品種,略期待。

有時候看到少年的時候會怔忪個幾秒鐘,然後微笑。仍舊是過去的反應,過去的心態,她好像很難被別的事物所改變。哪怕是最初時,滿腦子滾滿了好奇,還是能笑得幹幹凈凈懵懵懂懂,交托全然的信任。

這個人是跡部景吾啊,無論他是什麽模樣,他都是他,是當年無意落入她院子的孩子,是她從馬路邊撿回來的少年,也是那一年她隔著球場所遇見的驕傲身影。

她記憶裏每一個他都是他。真實的他。所以……沒有什麽的。

少年坐在廊下安安靜靜望著她侍弄花草。

白T恤,亞麻色長褲,腿上擱著一本書,表情懶散又專註。

這個畫面在之後的很多個日子不斷得出現在她的腦海,直到叫她恍惚覺得是自己的幻覺。

那一日清晨他背著網球袋出門鍛煉,平野碧香等他回來吃早餐,然後等到午時,等到午後。

她有些焦急得換了衣服打傘出門,沒有找到他的身影,在那個曾再遇他的馬路邊茫然站定了很久,汗水順著發絲淌落臉頰,心臟重重跳動得仿佛網球狠狠落在地面上,整個人燙得像是要融化,然後心頭的聲音才緩慢得告訴她一個認知,他走了。

又到了他該走的時間了。

平野碧香回到家,在客廳坐了很久,直到夜深。

屋子中安靜得悄無聲息,連自己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,她回過神,起身上樓,打開客房的門。

按開燈,突如其來的光線湧入視野,叫她瞇著眼睛好幾秒才逐漸看清事物。房間整齊幹凈,桌上瓷盆裏水培的插花還開得正鮮艷。

她在門口躊躇得站了好久。

他還會再來嗎?

抿著唇想要把門關上,然後實現無意掃到書桌上有些淩亂的紙張。猶豫片刻,還是上前打算整理一下。

幾張紙,用防水油膜細致得粘貼起來,帶有交疊的折痕,甚至是細密褶皺,像是原本被藏在哪裏,又被找出來攤平。

紙上寫滿了她的名字。

平野碧香。平野碧香。平野碧香。平野碧香。平野碧香。……

她站在那裏,想明白的那瞬間一時覺得冷。似乎在冰天雪地被人當頭潑上一盆水一樣的冷。

心臟砰砰直跳,然後兩手按在那些紙上,努力想遮住那些名字,覺得心口真的是疼。

他是想帶走的。想要記得她。

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離去,於是身上留著寫著她名字的紙,期冀著當記憶消失之後還能借此找回些什麽。

可是他想要保留的東西莫名又出現在他的書桌上。他沒法帶走。

那奇妙的時空在他瀕死之際將他帶到這段時空,卻不能叫他帶走有關於此的任何東西。

如果這就是規則的話……如果這就是規則的話。

請……不要再來了。

你該高高在上,你該萬事如意,你該站在我所無法觸及的地方接受眾人敬仰,而不是遇到致命的危機,不得不為那冥冥之中的力量帶到我身邊。

平野碧香看著寫滿她名字的紙,表情帶著憂傷,但眼神溫柔得更勝以往。

……雖然,遇見你,就像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場奇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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